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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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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醒

初春的天氣微冷,樹枝剛剛抽了芽。一群公子哥兒在湖邊漫步閑談,論的是當今橫掃文壇的《三都賦》。

周圍光禿一片,怕是只有湖面的幾只鴛鴦添了一絲活力。

“左思可謂苦盡甘來,終於名動洛陽啊!”

“左思……是傳聞那位奇醜無比的……”

“誒,論人不以貌,石崇兄未免有些……”

“哈哈哈,我的錯,賠禮賠禮。”石崇作揖道歉。

“不過陸機兄,論才,你也是聲名煊赫啊!”

陸機裝作沈思:“言之有理。”

眾人大笑。

陸機忽而轉了身,拉出一名郎君,言語含笑:“若說才貌雙全,當屬安仁兄。”

竹扇挑起面前男子的下巴,陸機戲謔:“郎君容顏至此,可願……”

話未完,竹扇被打至一邊。

男子佯怒:“胡鬧!”

又是一番大笑。

湖中的鴛鴦忽然劇烈的撲騰起來,尋聲望去,湖面不知何時多了一艘游船,侍婢跪在船板,滿面愁容:“救命啊——”

話未落,人群中一名郎君跳入湖中,餘人驚呼:“安仁兄——”

湖面震蕩,未幾,終於有人浮出水面。

侍婢大喜:“多謝郎君。”

男子抱著一名女子上了船板,女子緊閉雙眼,不斷咳嗽。

“姑娘……”

女子睜了眼,視線朦朧,只見得一男子,依稀束發,交領右祍。

下意識詢問:“你是……”

男子輕聲:“潘安。”

一時風靜,水靜,人靜。

大夢初醒,便遇潘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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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子的臥房內擠滿了人,郎中隔著布幔正在把脈,婢女坐在床邊拿帕子不斷擦拭女子的額頭,動作溫柔,臉色焦急。

容安面色蒼白,閉著眼,眼珠轉動。

她做了一場夢。

她本是與同伴在洛陽游玩,欲完成自己大學以來的第一份論文。有人提議去京杭大運河坐船,重溫當時隋煬帝的霸氣,她應允前往,可船行一半,她卻不知為何落了水。

在水中起起伏伏,意識終於渙散,手腳沒了力氣,遠方有莫名的聲音,她甚至感覺靈魂已脫離□□。神思遠離之際,有人將她救起,迷蒙中睜眼一看,恩人穿著打扮有些奇特。

恩人道,他是潘安。

潘安?

中國古代四大美男之首的潘安?

真是個夢,且這個夢……太荒唐。

“婢子知罪,萬不該……”

“罷了罷了,你且隨我出來,我問你些事情。”

“是。”

耳邊有人喚:“女郎,女郎……”

夢太荒唐,容安不願醒,此時卻被喚醒。掙紮著坐了起來,一眼望去,徹底石化。這分明是古代女子的閨房。

“女郎慢些……”

“女郎”二字將她震的不輕,艱難的轉頭,是眼中含淚的婢女。她混亂了一秒,伸手扶額,懷疑自己還在夢裏。

婢女慌忙扶她躺下。

“大夫說了,女郎受了驚又在這大冷天落了水,發熱了幾天,神智可能有些模糊,不礙事的。”

女子轉頭,不知為何,脫口而出:“漪兒……”

婢女應答:“誒,女郎。”

女子閉眼,頭腦殘存一些記憶,都是人的面貌與對應姓名。

除此之外,別無其他。

沈思了一會兒,終於明白過來,她重生到了過去。算是撿回來了一條命。

手指指向自己,望著漪兒:“我的名字……”

漪兒笑了:“女郎說笑呢。”將她的手指折了回去,塞進被子裏。

柔聲:“楊容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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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安用了時間消化了這個事實,這是個什麽時代呢?

她依稀記得是政治家的悲哀,文人的狂歡。

魏晉南北朝,亂。

楊容姬是誰,她的頭腦中並無半分印象,在府裏走動時,看得到如今的府邸應當是個大戶,鞏縣楊家,名臊一時。

父親楊肇已被封為東武伯,公侯伯子男,爵位第三。

楊府原在鞏縣,隨著楊肇封伯,如今都舉家遷到了都城洛陽。

府中不過兩子兩女,長子楊潭,次子楊歆。長女楊容姬,次女已嫁,為任護妻。府中現只餘楊蓉姬一女,年十六,未嫁。

楊府有一主母,為楊容姬生母,聽聞還有幾位妾室,都住在外院,容安未曾見過。楊氏溫柔敦厚,賢淑溫婉,能把楊府打理的井井有條,容安尤其喜愛她。前兩位哥哥都已娶妻,楊氏對這唯一未出閣的女兒尤其偏愛。不過容安有一疑問,為何妹妹已嫁,長姐卻還待閨?也不曾見過有人上門提親?

不過也就一想而已,容安很能隨遇而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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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日都是連綿的陰雨,漪兒在一旁烹茶,楊容姬鋪開了宣紙,開始練字。

她在紙上寫著《關雎》,漪兒說著最近的見聞。

“女郎可知最近風頭正盛的左思?”

楊容姬蘸了筆墨,順口答到:“未知。”

“據聞他寫了一篇文章,引得聖上龍心大悅,一時洛陽傳唱,早上還聽到大郎君二郎君在議論。大郎君說此文極盡鋪陳,洋洋灑灑不過是拍馬屁的上乘之作,二郎君說大郎君是眼紅,又不肯降下身段去迎合。兩人就開始吵起來,吵著吵著突然大笑,夫人都覺得莫名其妙。”

楊容姬拉開妝匣,卸了珠花,回道:“文人相輕啊。”

漪兒又絮絮叨叨聽來的事,最後突然問了一句:“女郎想過未來的夫君麽?”

楊容姬默了一瞬,半開玩笑半是認真:“我可以不要夫君麽,就這樣也挺好。”

漪兒似乎是被嚇著了:“女郎說笑了,女子不出嫁怎麽能行,將來可怎麽辦?”

楊容姬笑道:“我有手有腳,能詩能賦,如何不能養活自己?將來要是父親不願意養了,我就另辟宅院,譴人種菜養雞,我呢,就寫寫字,繪繪畫,看看書,過此一生。”

這番話顯然超出了漪兒的理解範圍,她急了:“女郎,此為…為…”

結結巴巴,顯然嚇得不輕。

楊容姬放下筆,柔聲:“好了,我在說笑呢。”

漪兒擦了擦汗,看了看四周:“女郎可不要在外人面前這樣說。”

楊容姬確實有這樣的想法,她擁有著不同的思想,不同的觀念,她不會接受現有的婚姻制度,甚至為此做好了準備,一旦那天到來,她要想盡辦法另謀出路,她真的不願困在深宅大院,終此一生。身處亂世,她深知不會輕易覓得一知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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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意漸盛,楊肇看春日尚好,便讓楊容姬去游春,說是晚湖的風景絕佳,派人備了車駕,讓楊容姬外出走一走。

經上次落水,楊容姬便再也沒有出過家門,楊肇怕她悶出了病,特意叮囑她好生游玩。

漪兒特意給準備了一頂帷帽,說是怕柳絮擾人。

楊容姬在一處街角下車,想要走去晚湖,她對這裏的一切都很感興趣。

街上有些人長眉小口,妝容韻味十足。偶見男子著寬袍大袖,楊容姬奇道:“如此這般,不冷麽?”

漪兒小聲說:“服了五石散,該是渾身發熱,哪裏會覺得冷呢?”

楊容姬楞了一下。

聽完這話,忽覺腳步聲靠近,回頭一看,是方才路過的幾位郎君,看起來神色恍惚,面色依舊潮紅。

漪兒迅速擋在楊容姬跟前,護著她後退。

一名郎君走上前:“姑娘。”

楊容姬回了個笑。

對方亦笑:“你看這春光尚好,不防與我們去喝幾杯……”

登徒浪子古來皆有,楊容姬看了一眼四周,拉住漪兒:“快走。”

楊容姬今日著的絲履,街上有行人穿著木屐。她拉著漪兒在人群中穿梭,慶幸今日穿了雙好跑的鞋。

背後兩人還在追趕,楊容姬慌亂,拉著漪兒迅速進了一戶人家。

撲鼻的酒香傳來,楊容姬一看,這麽曲曲折折左拐右拐,還是進了家酒坊。

往後一看,瞥見了那兩人,光天化日,他們該鬧不出幺蛾子,然,出去又覺不敢。隨手推了推旁邊的門,似是沒上鎖,便敲了敲門,裏面無人應答。

楊容姬再次推門,突然想起了那個著名的典故。

鳥宿池邊樹,僧敲月下門。

笑著邁進屋,闔上門。

轉身的瞬間,嘴角有一絲僵硬。漣兒看向楊容姬:“女郎……”

本以為無人的房間,卻有一名郎君,郎君盤坐於地,小桌上放著一壺酒,清透的瓷杯被舉起,送至嘴邊。

倘若不是滿室的酒香,怕是以為這名郎君是在飲茶。

氣氛有些沈默,漪兒看著郎君,覺得有些面熟。

楊容姬幹笑:“小女子無意擾了郎君雅興,這便離開。”

拉著漣兒迅速離開,可不巧,剛開了門,又瞧見了那兩人,無奈的耷了下眼,進退兩難。

郎君開了口,卻是目無斜視,盯著手裏的書卷:“姑娘究竟是不是要出去?”

言語很溫和,但順著陽光,楊容姬還是看見了他微蹙的眉頭。

一時啞言,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
郎君終於轉過了頭,面容清晰的映在眼前。

楊容姬卻已經闔上門離開。

男子看著飄飛的衣帶,忽然有所反應,待出了門,卻已尋不到方才的人影。

“女郎看方才那人,是否有些眼熟?”

楊容姬步履匆匆,帶上帷帽。

“不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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